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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2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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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女子捋了一把頭發,從他身邊視而不見地走了過去。

正這時,他的手機響了,很慶幸在這樣的大雨下它仍能夠堅守崗位。是同伴打來的:“林經理,你在哪裏?道路已經疏通了,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走?”

亦軒趕回隊伍,只見瑷蓁正坐在大巴中央的位置,低頭用筆在做計算。瑷蓁擡頭見到他,訝異地問:“你怎麽來了?”

亦軒答道:“我聽說這邊暴雨沖垮了道路,怕你們趕不回去明天的大會。所以就過來看看。”

瑷蓁笑道:“你不怕你來了一起困在這邊了?”

亦軒說:“開始有點擔心。不過想著試試看車能不能開進來。能開進來就差不多也能出去。”她環視了一下周圍的同事,就她一個人的頭發是濕漉漉的,問道,“你剛才去哪兒了?”

瑷蓁說:“我們之前給工程師的圖裏有一個標記顏色標錯了,我上次看到了放在一邊的,不料卻被小程混在其它圖裏拿來了。我打他們電話打不通,怕後面事情一多把這事忘了,就親自去了一趟。”

她的語調很平靜,仿佛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。

其實這也確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。但亦軒還是開了口。 “我以為你……”

“你以為什麽?”瑷蓁一邊繼續低頭計算一邊問他。見他沒有立刻回答,她擡起頭來說:“你以為,我去拜祭帷源了?”她這一擡頭才註意到他身上濕淋淋的。

“是的。”他說,“我還去墓園找你了。”

瑷蓁一笑:“謝謝你。我本來也準備去看看他。但突然下了雨,就取消了。”

大家差不多都到齊了,汽車就要開動。亦軒見時間差不多了,他便起身下車。他下車後,車上便有人低頭竊竊私語。不過男未婚女未嫁,大家也就八卦兩句便作罷。瑷蓁卻完全沒有聽到他們的談話,亦軒一下車,她便低頭繼續做事。任窗外大雨傾盆,她都視而不見。

亦軒開著車走在前面。途中給桑檸打了個電話。電話一響那邊就接了,顯然是一直候著。他說:“瑷蓁沒事。你放心吧。”

接下來公司裏又是一陣忙碌。接著便傳來消息,羅莊的地許氏沒有競爭得手,最後被許氏最大的競爭對手偉力拿走了。許靜如大發雷霆。中午在食堂吃飯的時候,小文本來和桑檸一起來的,一轉眼找不到桑檸,便到瑷蓁身邊坐下。瑷蓁平日裏和她往來不多,心想這大約是因為他們辦公室的徐主任將請假生產,職位要空出來的原故。小文一坐下便跟她提起羅莊的地拍賣失利的事情。

瑷蓁笑道:“我早就猜到會這樣了。”

小文問道:“你怎麽猜到了?我們出的價也不低。”

瑷蓁道:“你難道不知道嗎?徐經理的女朋友,就是偉力的項目負責人。”

小文驚詫道:“我怎麽不知道?”

瑷蓁笑道:“對啊。虧你還是傳說中的新聞播報呢。以後記得更新消息吧。話又說回來了,人家躲你還來不及,哪會告訴你。”

過幾天便出來了徐經理辭職的消息。大家都知道辭職不過是個體面的稱謂,實際上是被開了。徐經理收拾著東西恨恨地走到電梯口,瑷蓁正要上樓喝東西,見到他,禮貌地點了點頭。羅經理沮喪中帶著一絲不屑地搖搖頭:“董事長這麽多疑,讓人真不甘心。”他突然懇切地看著瑷蓁說,“淩小姐,我忠告你一句,像你這麽能幹的人,趁早離開這裏吧。在這個地方你要出頭,得經歷董事長一輪一輪的考驗,即使這樣,她也不會徹底相信你。我是覺得跟你投緣才告訴你這些的。也不知道為什麽,打你第一天進公司我就覺得特別親切、面熟,好像以前見過似的。”

瑷蓁沒有說話,只是微微笑。這時電梯到了。她替他讓開路說:“電梯是下的。”

徐經理也不再說話,搖著頭嘆著氣進了電梯廂。瑷蓁站在門口一動不動。片刻後,她面無表情地對著緊閉的電梯說:“你走好。你不走,我的樓就蓋不起來。”

那時市場較好,公司正是人才緊缺的時候。許靜如多疑歸多疑,卻又是惟才是用的,瑷蓁頂替徐經理的職位也就沒什麽懸念了。徐主任請假後,小文便暫時負責她的職位。小文對瑷蓁非常感激,特地把男朋友從澳洲帶回來的禮物從家裏帶來給她。瑷蓁沒有收,而是跟她說:“這種小事你就別這麽在意了。前面的路還長,你好好做事才是真理。”

小文點頭說:“我會的。以後有什麽能幫得上忙的你盡管說。”

瑷蓁說:“我還真有一個忙看你幫得上幫不上。”

“什麽忙?”

“幫我把桑檸趕出這個公司吧。”

這完全出乎小文意料之外,她驚愕地問:“為什麽?”

“不為什麽。你照做就是了。其實留著她,論學歷,論才識,對你也是一個威脅,以後的晉升,哪會有這次這麽容易。”

小文聽她說得也不無道理,便試探著問:“那……我該怎麽把她趕出去呢?”

瑷蓁道:“公司有規定,兩次測評不合格就要辭退的。今後整個小組的工作分配大權都在你手裏。具體怎麽辦,就要看你的本事了。”

小文道:“那我把最麻煩最棘手,大家都不會的活兒都給她?”

瑷蓁笑道:“你可以這樣試一下,但是我想結果你會失望的。我想對於她而言,你最好是讓她做最簡單最枯燥的活,比如財務報表,無休止的重覆的數字,我敢擔保,幾番下來她必定出大岔子。”

小文見她一邊看著文件,一邊說得自信滿滿,不禁疑惑起來,正想問個明白她究竟和桑檸有什麽過節,但是瑷蓁卻擡起頭來問:“怎麽,還有事?”

小文忙搖搖頭。

瑷蓁說:“那你出去吧。記住了,讓她知難而退就可以了,別做其它的小動作。”

桑檸吃驚地發現,自從小文代理主任後,自己的工作白白多了很多。且都是些報表數字之類的東西,枯燥無味而且堆積如山。她找到小文問個究竟,小文卻不以為然地說:“我們部門就是做這些工作的,你不知道嗎?”

桑檸辯解道:“我知道,可是也太多了,以前我都是起草和審核。”

“所以才應該換一下內容啊。”

“可是我學的是法律,而這些,都是會計的工作,你可以交給梅姐他們,這樣會更有效率啊。”

小文看著她,像剛認識她似的:“我忘了你是學法律的了。既然你是學法律的,你為什麽不到律所去展開你的專業理想而要跑到這裏來呢?”

桑檸徹底無語了。沈默片刻後說:“好吧。我做。”說罷便轉身過去。不料小文卻叫住她。

“什麽事?”她轉頭。

小文從辦公桌上又舉起一摞資料遞到她手裏:“這個,下周一開會要用的。”

桑檸不動聲色地接過來。但接觸到資料那一剎那她眼睛的餘光看到小文嘴角有一絲笑意。心中的怒火頓時湧上心頭,她真想一把把那對資料砸向她的臉。但她沒有這麽做,而是迅速轉過頭向自己的位置走去。周圍的人不明所以,紛紛投來同情的目光。

瑷蓁升為部門經理刷新了公司先前的晉升記錄,一時間成了公司上上下下的談資。亦軒冒雨到M縣找她的事情也因此被翻了出來。有人便說這林亦軒好像是董事長的親戚,他跟董事長的侄子好像很熟絡的,不少人心裏便想瑷蓁來到許氏不到半年便提升兩次,正說沒有這樣的先例呢,原來是別有隱情。部門裏一個大家管叫梅姐的,四個月前就以為自己會升職,不料瑷蓁捷足先登,心中一直不快,她逢人便說瑷蓁和亦軒的關系,添鹽加醋越來越是不堪入耳。

這天餐廳裏,同事們又談起此事。桑檸因為手裏事多,便晚來了一會兒,有同事一邊招呼她一邊給找位置。聽到他們說的事,桑檸先是一楞,接著說:“這些事情都是捕風捉影,信不得的。”

小文說:“可是聽說上次去M縣開會的時候,下了暴雨,林亦軒匆匆趕去接她大家都知道的。她一定早就知道林亦軒是許靜如的親戚,不然她那麽高傲的性格,怎麽偏偏對他另眼相看。”

桑檸停下手中的勺子說:“這些都是謠言,林經理是接到董事長的指示才去M縣接他們的。”

又有同事說:“你說得是有理。可是淩小姐好像總是針對你,你怎麽反而處處維護她?”

桑檸說:“我沒有維護她,只是就事論事。也沒有覺得她特別針對我。”

“還說沒有,”那同事不同意地說,“你的提案也總被否定挑刺,許多會議也不讓你參加,這不是針對你是什麽?你是不是什麽地方得罪了她?還是她怕你是留學生給她造成威脅?”

桑檸一聽她是越說越離譜了,忙擺擺手:“她不是你們想的那種人。提案是我自己做得不好,開會也是我自己想翹掉的。”

她正說著,瑷蓁就進了餐廳,大家馬上不說話了。瑷蓁的面龐煥發著紅光,頭發挽成一個光滑的髻,身穿一件白色的襯衣,袖口微微卷起,她笑著,十分溫和的樣子。桑檸擡頭看她,她的目光也正好落到這邊,但馬上又轉向了別處。看著瑷蓁的背影,再回頭便是小文對著瑷蓁微笑的神情,桑檸突然什麽都明白了。是啊。用不斷重覆的數字來為難自己,除了瑷蓁別人怎麽想得出來。

下班後人們紛紛收拾東西回家,桑檸卻仍舊坐在位置上處理她那些資料。辦公室有一好心的同事走過來執意要幫她,桑檸卻謝絕了她的好意。因為這些資料千絲萬縷不可分割,她幫也是白幫。

那人臨走嘆氣說:“你一個人幹的活兒都抵我們三天了。趕明兒我跟小文說說,新官上任三把火也不能燒你一個人不是。”

桑檸一聽便樂了:“你趕緊走吧,要不就該火燒連營了。”

送走同事,桑檸打了杯水回來。正巧白雅也在打水,她便向白雅招呼,完了便轉身回了辦公室。白雅的記憶力是出了名的好,上次是因為接待法國人暈了頭,這次她猛然想了起來。回到辦公室,亦軒正收拾東西下班,她便說:“你還記得那個會法語的桑檸麽?”

亦軒點頭:“怎麽了?”

“她就是上次去見菲律賓客人路上撞到的那個女孩。你一直讓我打聽,原來竟然是得來全部費工夫。”

桑檸把所有資料收在一起,閉著眼睛揉了揉太陽穴便準備開工。本來她對於小文的安排充滿了怨氣,但想到瑷蓁這一層後這股怨氣反而消失了。記得很久以前瑷蓁就說過這世界上有兩樣工作桑檸鐵定做不好的,一是門衛,瑷蓁曾誇張地說如果要桑檸安靜地坐著超過十分鐘她定會七竅流血;二是會計,會計對桑檸而言就像是一個逼仄而狹長的小巷,她那種不定時起飛的想象力必定會讓她在裏面撞得遍體鱗傷。那些密密麻麻的數字不一會兒就讓她的頭皮發麻,接著變全部像小動物一樣在紙面上活動起來,她怎麽抓都抓不住。然而下周一之前必須出一份完整的結果,否則她的測評必定為不合格。想到這裏,她才發現這一走神讓自己忘記了剛剛是算到了十九行還是二十行,又得推倒重來。

這時,有人篤篤敲門。她知道門沒鎖,便頭也不擡說進來。那人便進來了,並且迅速擋住了光線,一片陰影投射到了她的電腦上。

“這麽晚還這麽拼命?”來人說。

桑檸一聽這聲音耳熟,立刻擡起頭。見到亦軒,她吃了一驚,卻沒有立刻回答他的問題,而是低頭用鉛筆在剛剛的計算結果旁邊做了標註,然後才指了指面前的資料攤手說:“沒辦法。周一開會要用的,上頭催得緊。”

亦軒說:“怎麽所有人都走了,就你一個人加班?”

桑檸笑:“因為我幹活兒慢。你知道龜兔賽跑裏面的烏龜。兔子一不睡覺,烏龜就要落後了。”

亦軒也笑了。他看了一眼她面前的文件,說:“全部是財務報表?你學會計的?”

桑檸無可奈何地說:“我沒學過會計,只學過會計法。”

亦軒聽了,沈默片刻便說:“明天不是周末嗎?帶回家做也可以。你別在公司呆著了,快八點了,連保安都要下班了。”桑檸正要說不,亦軒卻轉身拉門要走,一邊回頭說:“我辦公室有合適的袋子,我拿給你裝上,回家吃了飯再做吧。”

亦軒拿來袋子,一只手便拿起那摞文件放進袋子裏,擡頭問桑檸說還有嗎?桑檸說沒有了。於是便一起下樓。在樓下他把袋子交給桑檸。道別後,桑檸便向著公交車站走去,亦軒也轉身去開車。走到車門前他突然想起自己本來是為上次的事情道歉的,卻徹頭徹尾忘了這事。下次吧。他一邊想著一邊啟動了汽車。

亦軒回家後已經不早了,林遠峰和許靜如卻都還沒有回來。他見亦凡書房的燈亮著,便走了進去。亦凡的房屋面積不大,卻是她最熱愛的天地,這裏孕育著她所有的夢想和快樂,也包藏著她無法言說的寂寞和憂傷。

亦軒進來時亦凡正在看大仲馬的小說《黑郁金香》。見到亦軒她便滿心歡喜地收起了書,目光落在他的眼睛裏讓他來辨認她的情緒。亦軒一臉笑容地走到她身邊,拿起書桌上的書說:“又在看書。”接著他伸手調亮了臺燈,“光線總是這麽暗,看起書來多累。”

亦凡便笑嘻嘻地盯著他。其實剛才的光線又柔和又明亮,已經足夠她舒舒服服地看書了,只是埋怨臺燈不亮幾乎已是他進門的習慣,亦凡時常在想這是不是因為亦軒擔心她再把眼睛弄壞的緣故。

亦軒翻了翻封皮,皺著眉頭:“又在看法國小說。你都快成法國迷了。”

這本來就是一本好書。我也本來就是法國迷。她用手語告訴他:我最近還在自學法文。我想將來能夠看法文的原版小說,現在的小說經過翻譯的都帶著作者的理解,失去原來的滋味。

亦軒笑著伸出手撫摸著她的頭,帶著寵溺的味道說:“我們亦凡真是有理想。”接著又問,“爸還沒有回來嗎?”

是的。亦凡點點頭,用手勢說,他今天有一個演奏會。說是也不回來吃飯了。

這時外面傳來門鈴的聲響,接著便是小鳳的腳步聲,是靜如回來了。亦凡的心慣性地緊張起來。亦軒拍了拍她的肩膀,像安慰她似的,接著便說:“我先出去了。”

亦凡卻沒有立刻迎出去。十多年來她們都是這樣生活的。母女之間,像是有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溝,總是難以親密。亦凡不知道為何母親的威嚴讓她有一種天然的敬畏和恐懼感,以致她十四年前的一陣責罵和幾個耳光就讓自己嚇得再也不能說話。那已經過去十四年了。亦凡時常想,如果那天自己沒有看到大街上的廣告,如果那天沒有逃學去看那場電影,如果那天母親不那麽生氣……現在她可能就是家裏最喧鬧的一個,那是她是多麽淘氣啊,一見到新奇的事情便唧唧喳喳問個沒完,一了解新奇的事物便刨根就底地說個不停,以致於遠峰常常戳著她的腦門說:“你成天這麽吵,小心長大了嫁不出去。”亦軒有時候也會不耐煩:“亦凡你能安靜點嗎?等我做完作業再和你討論這個問題……”盡管那時她似乎不惹人喜歡,但家裏卻永遠充滿了一片片不絕於耳的笑聲。

靜如和亦軒在客廳裏坐著聊天。他們開始談的是公司的事情,靜如似乎又對深圳的地產動了心。完畢她便問:“亦凡怎麽樣了?”

亦軒答道:“她在學法文。她一向喜歡外國文學,最近特別熱衷法國文學。”

“法文?”靜如不大滿意地說,“她總是喜歡這些虛幻的東西,像一朵飄浮的雲,不沾天也不著地。”

亦軒說:“我覺得這也沒什麽不好。只要她每天過得充實,這就夠了。”

亦軒這些話雖然和靜如觀點相左,但她是在和他“談心”,便不好多說。她擡頭扶了扶眼鏡,說:“那她一個人學行嗎?恐怕又是三分鐘的熱情吧。”她的話算是勉強同意了亦凡學習法文,但對於她的決心卻是十分懷疑的,靜如向來認為文學、藝術這些都是“務虛”,是年輕人不腳踏實地的表現。

就此亦凡曾多次懷疑,母親既然這麽輕視文學藝術,為何當初她會愛上對藝術的執著幾近瘋狂的父親?

亦凡在樓梯口靜靜地聽著他們的談話。聽著聽著,竟然覺得乏味了。她始終認為哥哥和自己是一樣的,向來對母親的觀念不敢茍同。但不同之處在於,哥哥對不同的觀念可以不置可否地接納它的存在,而她卻不行,她對與自己不甚投緣的人,只懂得避而遠之,這其中,包括母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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